问：“‘圣人生知安行是自然的’，如何？有甚功夫？”

先生曰：“‘知行’二字即是功夫，但有浅深难易之殊耳。良知原是精精明明的，如欲孝亲，生知安行的只是依此良知落实尽孝而已；学知利行者，只是时时省觉，务要依此良知尽孝而已；至于困知勉行者，蔽锢已深，虽要依此良知去孝，又为私欲所阻，是以不能，必须加人一己百、人十己千之功，方能依此良知以尽其孝。圣人虽是生知安行，然其心不敢自是，肯做困知勉行的功夫。困知勉行的却要思量做生知安行的事，怎生成得！”

有人问：“‘圣人生知安行是自然的’，这样说对吗？怎样用功才能做到这一点呢？”

先生说：“‘知行’两个字就是功夫，只是有深浅难易的区别罢了。良知原本是精精明明的，比如孝顺父母，生知安行的人只是依照良知去落实尽孝而已；学知利行的人只是时时反省，一定要依照良知来尽孝罢了；至于困知勉行的人，良知被蒙蔽禁锢已经很久了，即使要依照良知来尽孝，又被私欲所阻挡，所以不能，必须付出比别人多百倍、千倍的功夫，才能依照良知去尽孝。圣人虽然是生知安行，然而他的内心不敢自以为是，而愿意做困知勉行的功夫。困知勉行的人却要考虑做生知安行的事，怎么能行呢？”

问：“‘乐是心之本体’，不知遇大故，于哀哭时，此乐还在否？”

先生曰：“须是大哭一番了方乐，不哭便不乐矣。虽哭，此心安处即是乐也，本体未尝有动。”

有人问：“‘快乐是心的本体’，不知道遭遇大的变故的时候，在悲哀痛哭的时候，这个快乐还在不在？”

先生说：“必须是大哭一场之后才快乐，不痛哭就不能快乐。即使在哭的时候，这颗心得到了安慰还是快乐的，本体不曾有变动。”

问：“良知一而已。文王作彖，周公系爻，孔子赞《易》，何以各自看理不同？”

先生曰：“圣人何能拘得死格？大要出于良知同，便各为说何害？且如一园竹，只要同此枝节，便是大同；若拘定枝枝节节，都要高下大小一样，便非造化妙手矣。汝辈只要去培养良知，良知同更不妨有异处。汝辈若不肯用功，连笋也不曾抽得，何处去论枝节？”

有人问：“良知只有一个而已。但周文王制作了卦辞，周公制作了爻辞，孔子称赞《易经》，为什么同是圣人而各自看待《易》理有所不同？”

先生说：“圣人怎么能拘于一格？只要大的方面都是出于良知，就是各自见解不同有什么关系呢？就像满园竹子，只要枝节相同，就是根本上相同；如果硬要拘泥于每棵竹子的细枝末节，都要大小高低相同，就不是造化的奇妙了。你们只要培养良知，良知相同了，就是有不同的地方也无妨。你们若是不肯用功，连竹笋都没有长出来，哪里去谈论枝节的问题呢？”

乡人有父子讼狱，请诉于先生，侍者欲阻之，先生听之。言不终辞，其父子相抱恸哭而去。